长江以南有两个极为神秘的地方,一个是四川成都的三星堆,一个是湖南的宁乡。这两个地方出土了震惊世界的中国古代最精美奇特的青铜器。曾经有人称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为远古外星人的杰作,当然属无稽之谈,却也说明南方文明较之北方文明更见古奥神秘、源远而流长。我去过三星堆,那种带有浓郁异国风格的青铜人物造型,分明透着某种神秘与谜团,三、四千年以前的蜀人即能铸造出如此繁杂狞厉的青铜器,且用了艺术的夸张与心理学上的暗示,当真不可思议。
湖南宁乡我去过许多次,宁乡给我的感觉首先就是它的山丘的圆润秀丽与绵延深广,楚水、沩江纵横宛曲于山峦之间如榕树发达优美的根系。从风水的角度来看,宁乡山环水绕,山川蕴养灵气,是个藏宝纳福的地方,而古人是极相信风水术与巫术的。宁乡这地方风水即佳,又加上土地肥沃,以丘陵、平原为主,很适合人类的生存。还有一点,就是宁乡绝大部分地域古时属梅山峒蛮所在,而梅山又是巫术最集中的地方,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都附着古梅山蛮惊怖敬畏的灵怪与魂魄;山精树妖,水鬼石怪,一切都具有克制人类的灵性。山神、土神、日月之神、狩猎之神、战争之神、掌管生死的神及致厄(咒杀)之神,都在这片深广神秘的地域存在着。
而青铜器,绝大部分就是祭祀用的礼器。在宁乡不大的地域,数十年间,竟出土了三千多种商周时期的青铜杰作,至今成为一个令人无法诠释的天大谜团。
在宁乡西部雄浑高峻、沟壑幽深的大沩山山麓――与古梅山蛮聚居之地的安化相接之地,民国时期很偶然地被山民挖出两件惊天动地的国宝――虎食人卣。这两件被世界各国考古学家誉为青铜器中动人心魄的艺术瑰宝,解放以前辗转流落国外,一件在日本,一件在巴黎,为外国人掠夺出境。它们的命运正如湖南的另一件国宝――战国帛书一样,令人扼腕!
卣是一古代的盛酒器,一般为椭圆口、深腹、圈足、有盖与提梁,也有不少动物或人物形状的卣。虎食人卣作虎形,距坐以后足和尾部支撑,前爪抱持一人,张口啖食人首。人体与虎相对,手撑虎肩,双脚踏住老虎后爪,转面向左侧视,双目圆睁,头发向后直披,面容静穆惊怖。猛虎竖耳鼓目,张开大口,露出利齿,朝人头吞去。虎食人卣在造型上富于神秘怪异的色彩与怵目惊心的狞厉气势,意象诡密恐怖。在铸造技巧上,富有极为高超的水准,器身上集中了多种动物形象,如虎肩部为器口,口上有盖,盖上立一鹿,器身夔龙纹。独具匠心的是虎的口腔内部和人首部分系用互相对合的两小块范铸而成,煞费苦心,精妙绝伦。有专家分析,虎食人卣的人形为扁平脸、大耳突唇、浓眉大眼、圆鼻披发,有些卷须,非中原地区人物,考证认为,可能是羌戊人。羌戊在中国西北部,殷周时颇为强大,是商周王朝的劲敌。这就是古代战争的致厄术的体现,致厄术是咒杀术,巫术之一种,将战争对手置于猛虎口中,并以此祭天地鬼神,无非是祈祷胜利的意思。古代梅山蛮部落中有喜弄咒杀术的巫师,此器祭过天地河岳之后埋藏山上,继续发挥神秘力量,希望致敌于死地。
虎食人卣,显示出青铜时代的狞厉神秘之美,世上仅发现此二件,为中国所出,却已不为中国所有了。
宁乡还有三处地方极为神秘怪异,可能是商周时代酋长或贵族们专门祭礼的地方。这三处地理上与星宿对应感强,风水近乎神秘,出土的青铜器都足以惊天动地,为国之重宝。
第一处为师古寨。此寨海拔仅300余米,北连望北峰,南接白石寨。这里自古流传有“大坳套小坳,金银十八窖,窖窖十八块,块块十八斤”的民谣。山高谷幽,神幻迷离,历来为埋金藏宝的地方。1959年以来,此处神话般出土了二十一件商代青铜祭器――国宝大铜铙。铙为乐器,用于军旅与祭祀宴乐。这二十一件青铜大铙中最大的102公斤,高80cm;最小的仅9.8公斤,高36cm。1959年在山高林密的师古寨,农民喻生贵砍柴时挖出5件大铜铙,被考古界称为世界青铜器出土奇迹,该乡一夜之间名扬天下,师古寨从此笼上一层神秘色彩。34年之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当地村民在离出土过5件大铜铙仅50米处发现10件铜铙。铜铙在坑内分上下两排排列,均铙柄向北、饶口向南,每件铜铙大小重量不一,距今已有3000多年,为国家一级文物。据专家分析,这批青铜铙可能是古代酋长和奴隶主贵族祭祀星辰、山神、土神的祭器。这么大批量的礼乐器埋入一个坑内,显然有过一次大规模的宴乐祭祀活动。这些铜铙左、中、右三边饰有6虎6鱼11个乳针,正面为粗线条兽面,卷鼻立象饰于器身上部两侧。这是湖南商周青铜器中最有地方特色的器物,以笔者的愚见,极有可能是梅山峒蛮始祖的杰作,正如古代巴人一样,虽然聚居于那些深谷大川深处,不与外族往来,却能铸出精美的青铜器,如虎钮钅享 于。铸造和冶炼青铜,肯定不只是中原大族的专利,南方的深山老谷之中,不是常有惊世美器出土吗?
转耳仑在宁乡西北部,山势比师古寨要幽深高峻,“仑”在安化与宁乡本地,是很高很长的陡坡的意思,不过土音而已。转耳仑这地方,山形颇似人耳,北低南高,南接仙台山,北望城墙大山,沩河支流从此处发源。民国二十七年春,山民姜景舒兄弟在山上开荒,“口当”的一声掘出一件震惊世界的宝物――绝世国家四羊方尊。姜氏兄弟虽是村愚,见了泥土中纹饰精美的这件古董,也晓得是宝贝,便以4000元光洋的价钱卖给了附近的一位古董商。消息传出,长沙两个最大的古董商合资花重金从乡下买回,后因分利不均,其中一人告发于当时的长沙县政府,县里的头儿知此事非同小可,遂上报省府,省府一声令下,将其没收,送省银行保管。时值抗日烽火弥漫,长沙沦陷前夕,此器随银行一起转移到沅陵。由于日军飞机轰炸,这件旷世珍宝竟被炸成十块。抗战胜利后此尊碎片又迁回省城。解放后政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在仓库中找出,并采用各种技术将其修复如初。这件四羊方尊是我国现存商代青器物中最大的一件方尊,也是唯一一件四羊方尊。器高58.3cm,边长52.4cm,重34.5公斤。整器通体漆黑发亮,器物的肩、腹、足以大卷角羊的正面造型表现,四隅四羊,细部饰有蕉叶、龙纹、兽面、长冠鸟,这些装饰物构成了一种特异奇诡的美丽。此尊充分运用线雕、浮雕与圆雕的表现力,使器物的造型与动物自身特点和谐统一,是商代青铜工艺中最杰出的代表作。令人惊奇的是,尊肩部的龙及羊的大卷角都用分铸法完成,这在商代是绝无仅有的。据专家考证,羊角是事先铸成后配置在羊头的陶范内,再合范浇铸的,如果没有极高超的合范技术,绝难达到如此浑然一体的艺术效果。此尊制作技艺在当时登峰造极,装饰的雕刻艺术丰富巧妙。造型雄奇,风格洒脱,体现了一种奇异的审美趣味,此器至今为海内外观者所倾倒。奇怪的是,在出土四羊方尊不远处,1983年又发现中国迄今为止最大的一件商代青铜铙,此铙重221.5公斤,通体灰褐中微泛青绿,望之有如碧玉,两面钲部主纹为弧形组成,大兽面纹饰,带有狞厉神秘色彩,典型的南方特色,被定为一级文物,是国家的一件奇宝。
除了这几处山地外,宁乡还有个炭河里,有顺口溜云:“炭河里,扎木排,一锄挖出宝贝来。”炭河里是段溪与沩江汇合处的一段三角河洲地带,曾是木材集散地,颇为热闹。自本世纪40年代起,这小小河滩中便持续不断地发生一连串奇妙事件――共从泥沙中出土青铜器及商周珍贵文物2000余件!这块小小河洲简直就是一个远古青铜器与奇珍异宝的秘藏窖,令人无法解释。46年前天降暴雨,河水上涨,几天后大水退去,姜姓农民忽然发现河泥中躺着一件形象奇异的绿色铜器。后来才知道,这就是著名的国家珍贵文物兽面纹提梁卣。这件提梁卣盖、底内都有“癸举”铭文,卣内贮藏白玉和碧玉制作的玉珠、玉管共1172颗,这是中国出土的商周玉器最多的一次之一,何况它们竟完整地被藏在一个堪称国宝的青铜卣中!这很可能是远古一位极有财富的酋长或大贵族的宝藏。还是在这块河滩中,农民们挖出了一另一件稀世国宝――人面纹方鼎。这件方鼎颜色碧绿莹洁如玉,风格凝重神秘,透出南方大山中巫风的诡秘气息。器高38.5cm,口长29.8cm,宽23.7cm,柱状四足直立,两直耳,最奇异的是鼎的四周以四个大面醒目的半浮雕人面为装饰图案。人面五官具备,比例准确,与常人不同之处是其耳朵极为粗大,分张两侧,脸部表情怪异肃穆,面阔而方,嘴宽而大,双唇突出,颧骨突起,眼圆而抑郁。耳之下有一弯曲的龙爪,耳上部有一弯勾状角饰,有头有爪却无身。有人称此似人非人的神秘纹为饕餮纹,也有人认为可能是古代楚地某方国的巫舞面具或傩面具,还有人认为可能是“黄帝四面”。但这种人面神图,既然有角有爪,想必是什么“人首蛇身”之类的图腾。此鼎内侧近口沿处刻“禾大”二字铭文,有人认为是商代某方国氏族的称谓,也有人认为可能是铸造工匠的姓名。精湛的冶铸工艺与诡异气息,使之成为我国独一无二的稀世之宝,这是无可置疑的。令人困惑不解的是,这块叫炭河里的地方,是否真是商代某个氏族部落贵族的居住地,抑或是某个方国的王宫遗址3000多年前在这小小的不足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已出土国宝级文物2000余件,这其中的奥秘真的是让世人颇费猜寻了。
宁乡――神秘的青铜之乡,你的每一处河谷与每一个灵秀的山丘,都掩藏了那么多古老奇异的秘密,你是中原大国的祭祀奥区呢,还是本来就有那么一个曾经兴盛一时的方国存在过?想象肥沃的丘陵平原与密林湍流之间,巫师在狂舞中念着令人可怖的咒语,炼铜的炉火正闪烁如梦幻;想象着在师古寨、转耳仑或沩山之麓,祭天地鬼神的蛮族在蛮王或酋长的率领下击打着青铜大铙,拜天拜地,狂歌劲舞,山为之震动,水为之倒流,险壮神秘,祭礼后的器物秘藏地下,万物合一,与神同在。
青铜的狞厉之美与神怪之异,体现出上古时代人神合一的最高审美境界,狞厉中有无言的大美,神怪中有惊世的智慧。宁乡实为宇宙的奥区,只是后世子孙太过庸常罢了,千百年来并无奇迹,就是土中远古文明的碎片,也仅仅给人们一种近乎神秘的昭示而已。当今之世,谁能真正读得懂锈迹斑斓的青铜的奥秘呢?青铜,与泥土同在的青铜呵,一切的一切,都只在无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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